“ 岂无远道思亲泪,不及高堂念儿心。 ”
(1)最近入冬以来,全国气候大面积迎来降温,让各地的人们早早穿上了过冬的棉衣。我国的东北地区多地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多地爆款——暴雪。今年冬天的寒冷似乎比往年来得更猛烈一些,许多气象专家报道,今年冬天全球将迎来超冷极度至寒冬季。
我在京都之南,古有京南神户之称的有德之州工作和生活,这是一座鲁北平原上的一颗不是多么耀眼的明珠,经济和体量上欠发达的北方四线小城,市区常驻人口六十多万余人,京津冀发展带上的非典型性工业城市,离北京城有三百公里多一点的距离。
二零年农历十月初七二十一时许,我独自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学校办公楼14层的过道里,手头的两份文件刚刚整理完毕给领导发了份邮件,随手熄灭了办公室的灯光,出了办公室并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这夜色孤独而又安静,长长的过道有两三盏灯光隔着十二间房子的距离互相张望,没有白日里的紧张和匆忙。我透过电梯间外的大厅几扇玻璃窗,周末的夜晚几条校内的道路路灯在树丛中时隐时现,远处十几栋的宿舍楼每个窗户都散发着光,安静祥和,硕大的校园没有了过往的喧嚣。在更远的地方,城市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几条南北、东西大街如同彩带交相辉映,校园的周边由远及近的更是万家灯火,这北方的四线小城被点缀的色彩斑斓,夜景有了几分分外妖娆的美感。
外面的小雨夹着雪花,在初冬的夜晚寒风中尽情挥洒,三两个的学生匆匆忙忙从办公楼的广场走过,这是身处热恋中的男女,忘记了寒冷。他们行走在空旷的校园里,再冷的天,再恶劣的环境,也难抵挡熊熊燃烧的青春荷尔蒙。多么美好的大学时代,在人生最黄金的大学几年里,可以肆意张狂着青春的恋歌,可以操场上汗流浃背,汗珠如雨下。
(2)夜风有些大,我紧了紧身上的棉衣,雨带着雪迎面打在脸上,脸在寒风和雨雪中很快冰冷下来,似乎整个人的身体不由得增添了几分凉意。我千里之外的故乡,天气预报说这几天迎来降温且有中到大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我那年迈体衰的双亲,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家的老人即将迎来了生命里的第七十五冬天,老人家身子骨大不如前,吾父老矣!可能饭否?
想想父母二十年前的模样,那时虽说家庭贫穷可最起码身体安康。不知道什么时候,岁月小贼却使出了人世间最无情最可怕的时光岁月无情刀法,把我父我母年纪削去了数载,把黑发沾染成了霜华,把健康的身躯变成老木枯树,留下了时光的伤痕,再也无法保持曾经儿女离家时最初的模样。
那是大约在零二年的冬天,我的家庭有了很大的变故,原本在新疆当兵应该留在新疆部队提干的弟弟,因为各种原因却不得不复原回到老家,重新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没有一分土地的农民。
一年以后,零三年非典那年,弟弟成了家,为了躲避残酷的计划生育,弟弟和弟媳不得不离开老家米镇新庄,只得在离米镇老家三十多里外的隔壁镇上一个叫朱红埠村一家废弃的养殖场里借住。当时弟弟在镇上一家木材加工厂打工,没黑没白地靠一个人边打工边挣点生活费,父亲会隔十天半个月趁着去赶集的空,偷偷摸摸带些吃的去看看儿子儿媳妇。弟媳怀着第一个孩子,由于孩子没有准生证,被当地周围的邻居告密,当地的村干部把弟媳给拘留了起来,让年轻的弟弟交计划生育罚款费。弟弟当时打工出了意外,右大拇指头被锯齿割掉了,只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弟媳妇快要生了,还被邻人告了密,被关在村委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3)人生多是十有八九不如意,本来家贫如洗,勉强糊口,连番受到生活的打击,苦难、伤痛、告密者、拘禁、公粮及各种杂税,让农家人的日子清苦而又艰难,苦不堪言。
当所有的苦难接踵而来,人生总是无路可走之时,背井离乡只是贫穷人家的唯一选择。我的父母、弟弟弟媳和没有满月的侄女踏上去往南方的客车,去寻找可以生存的土壤。人生跌到谷底想要站起来,是有多么不容易,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是何等的残酷和陌生。靠着借来老乡的八十二块钱起家,父亲和弟弟做起了破离破碎的生意,南方人称呼“破烂王”收破烂的小本生意,没有行头,便借相熟人家闲置的脚蹬三轮车用一用。父子齐心,总算把日子安顿了下来,父亲置办了三轮车开始从事收破烂的营生,弟弟也在一家不远的台资厂上了班。
安定下来的一家人,生活苦是苦了些,累是累了点,可一家子除了吃喝,一天也能三百二百见到现钱了。这日子有些盼头,拾破烂、收破烂也不是多难以接受的事情,这对农村人来说有个小营生,总比乞讨要饭的强上很多不是。弟弟白天在厂子上班,有关系比较好的工友,就和对方联系,工友多是当地人有关系,多少远近总会和各个厂子有联系,便去厂子里拜访负责后勤管理的,或者直接和厂子里的老板谈,有没有需要处理的下脚料,或者生产废品。弟弟眼头活络,出手大方,钱挣得的多少并不在乎,一来二去,不长时间就和各家的厂子管理者熟悉起来,各个厂子的废料基本上三天五天出一趟,基本也就没有其他人的什么事情。这一年弟弟在南方的洪塘镇各家厂子做起收废品的营生,按照这般发展可能不久会成为洪塘镇的扛把子、最年轻的拾荒者、名副其实的破烂王。
可命运总会在刚有起色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开了一个黑色的腔调。我八十多岁的奶奶在老家磕着了,比较严重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父母只能回到两千多里外的老家,侍奉老人,等奶奶的身体好了之后,花干净那些日子攒下的钱,二次回到南方,重操旧业收破烂赖以谋生。
(4)零四年的夏天,家里存了些钱,这时父亲的身体有了一场大病,去了南方当地最好的第一医院,高昂的医疗费用,把所有的钱花得一干二净,病却没有一丁点儿起色。院方拒绝再给治疗,似乎父亲剩下了只是等待着生命的终结,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行走。
当时我在北京刚刚毕业开始工作,在一家图书公司做编辑,一个月不过两千多不到三千块的薪水,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人不太体面的生活,还没一文钱的积蓄。早八晚六的生活,光在上下班的路上就花费三两个小时的功夫,每天累的像狗,活得像一头牲口。在下班的途中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说父亲的身体眼看着不太好了,大医院治不了,只能回家养着。我接着电话远处传来弟弟时远时近的声音,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怎么两只脚就像踩在棉花堆上,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攀着公交车的门框滑了下去。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脸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止不住地擦拭眼角,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蹲了不知道有多久,大约一个晚上,直到路上没有任何行人,路灯亮了又熄了,就连一辆车辆都没有的时候。我收拾不了自己的悲伤心情,把泪水风干,把眼睛放亮,把眼圈染红,对着身边的大树连踢三脚,骂了一声:“妈的,这狗日的人生!”对着远在异乡的漂泊父亲病情束手无策,人生被动而又仓皇失措,枉为人子。
到了出租屋,大早上的洗了把脸,坐在凳子上思绪万千,没有任何办法。我拨通了父亲的号码,父亲有些豁达的声音从那一头传了过来:“喂!是同吗?”
我低声有些哽咽着说:“是我。我想去南方看看?”
“你不要担心,我没什么事。你不要过来啦,我今天就回老家去,在家养养,到时候再看看。”父亲强提着劲说。接着又说道:“没什么事,就挂了吧?我这准备去坐车回家。”男儿枉读书,二十年来无用功,身不能尽孝,财不能养家,满肚子都是悔恨:“岂无远道思亲泪,不及高堂念儿心。”
(5)或许人生多是苦难,世人都知黄连苦却不知农民更苦。父亲身体已经虚弱,不利于行,命运多厄,生命无回天之力。正应了一句老话:“贫无达士将金赠,病有高人说药方。”在大医院花尽最后一文钱,榨干了最后一滴油花,被医院下达病危通知的父亲,在医疗极其落后的乡村,幸得高人指点。通过家人关系,开了一副药方,吃了一百多副中药,逐渐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不可思议的事情,一百多副中药,拢共也没有花费在大医院治疗费用的零头多。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雀,命运总会给人留下一线希望之光,父亲前后大约用了半年的时间,彻底把身体养得比以前更好了。
浮云蔽日,总有雨打风吹去。父亲的身体似乎没有大碍,生活似乎又能回到从前。好像人生总是悲喜交加,我相恋多年的女友最终在她父母家人的坚持下劳燕分飞,一个仅能糊口的三尺男儿,何谈成家立业。我们相爱一场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大梦醒来一场空,人间处处伤心客,只是无言笑苍生。人生多是失意时,哪管今秋和明岁。
零四年元旦,就在不久前我失去了相恋多年的女友,大病初愈的父亲刚刚回到南方没有二十天。民间有“七十三、八十四,避一避”的说法,奶奶刚巧这年八十有四,老人家这次没有避开,驾鹤西去。
是年,在外的儿孙匆匆返家,作为长房长孙的我,收拾起简单的行囊,于北京的夜色中踏着京城的落雪离开了北京站,辗转千里之外,回到了逝去祖辈的米镇老家。孝子贤孙,在灵前尽孝。哀事伤人,奶奶已逝,祖辈全无,唯家中父与叔姑者长。老人入土为安,送老人归家中祖地。
这日晚间,我和母亲坐在火炉前的灯光下取暖,母亲端详我一番,便说道:“同,你的头发怎么白得这么明显?”。
我在火炉前,只是随意和母亲说:“娘,我这是少白头。”